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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Hygge。

    自从贺兰鹰来到南岳的队伍, 这个词就经常从他口里冒出来。

    Hygge, 或者是它的另一种形式:Hyggelig。

    比如有时候贺兰觿与沈双成正在说话,他忽然凑过去,怕人介意就会说:“没啥, 我就是过来跟你们hygge一下。”

    又或者在寒冷的夜晚,他会张罗着点起一团篝火,用野菜和鹿肉给大伙儿煮一锅浓汤, 一面喝一面问大家够不够Hyggelig。

    后来他喜欢上了小波,有事儿没事儿地就来找皮皮:“哈罗,我可以跟小波Hygge一下吗?”伏击战后, 皮皮对他信任有加, 就放心地把小波交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们俩——”他一手捧着小波, 一手指着贺兰, 神秘地一笑,“也可以hygge一下呀。”惹得皮皮与贺兰同时瞪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开始的时候, 皮皮以为Hygge跟抗日剧里的“索嘎”一样, 是日语,音节跳跃短促,像奶茶里的珍珠,从贺兰鹰的口里说出,自带一种Q弹的软萌。问过贺兰觿才知道这位堂弟是位画家,长期生活在丹麦, Hygge是丹麦语, 中文很难找到对应词。把“温馨、舒适、亲切、安逸……”之类的全加在一起, 大致就是它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Hygge追求的是每一天的快乐,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,”贺兰觿继续解释,“和谐、友爱、放松、享受、烛光、美食、蛋糕、酒、巧克力……”

    皮皮不禁心旷神怡。

    “皮皮,”贺兰觿话锋一转,“那我们现在,可不可以hygge一下?”

    皮皮眨眨眼,掀开帐篷的窗帘看了看外面。

    晨光熹微,薄雾朦胧,营地里一片安静。

    数里之外的拉玛湖是峻榞最大的湖泊。微风习习,清凉的空气中充满了水草的芬芳。

    狼王偷袭战后,南岳人马按计划继续向龙焰山方向行进。七天七夜的连续行军弄得大家很是疲惫,于是决定休息一天。

    贺兰觿在与狼王的交战中受到严重的内伤,回到营地后吐血不止。除此之外,肩上背上还有很多的皮肉伤,虽不算重,因牵扯到经络,短期内不方便使剑。接下来的三天,他只好听从花霖的劝告,在马车上静养。

    说是静养,其实一点也不“静”。祭司大人换着法儿地折腾皮皮,说是趁着元气虚弱,正好可以多多地“hygge”。

    皮皮不好反对。

    一来她们好久没有hygge了;二来她也想通过hygge过度一点自己的元气,算是帮祭司大人治疗。

    每次贺兰鹰带走小波,他们就会趁机hygge。

    时值孟夏,峻榞开始进入苦雨季节。三天一大雨,两天一小雨。虽然山洪爆发、山道泥泞,眼过之处皆草木扶疏、繁花似锦。行走途中,经常看见可爱的小动物从身边的草丛、头顶的枝叶上奔跑而过,景致盎然,生机满满。

    要是没有战争,这真是一趟充满野趣的旅行。

    皮皮看了一眼在巢里熟睡的小波,它越长越大,一身羽毛漆黑发亮,形态像极了一只雏鹰。在它的翼区后缘,长出了一排坚韧的飞羽。它仍然像婴儿一样嗜睡,仍然拒绝吃任何固体食物。行军的闲暇,贺兰觿开始教它飞行,办法很简单:把它放在手里往天上扔。开始的时候,它不知道展开翅膀,就那么直直地掉下来。渐渐可以在空中扑腾几下了,一般飞不了很远的距离。

    剩余的时间,它要么在草地上啄啄点点,要么就安静地站在枝头,任你怎么逗它,全都不理,只用一双淡定而孤独的眼睛眺望远方,一股刚劲之气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有一天,沈双成从树下路过,抬头看见小波,一连打了几个响指它都不理,不禁对皮皮叹道:“这是猛禽啊。”

    此时此刻,“猛禽“正在巢中安睡,皮皮关上窗帘,向贺兰觿歪了歪头:“抓紧时间。”

    两人也不多说,各自脱衣,展开了架式。

    欢情正浓,身后忽然传来“唧唧”两声。贺兰觿吓得将毯子一拉,捂住皮皮的嘴:“轻点儿,小波醒了。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

    皮皮继续配合,没过一会儿,贺兰觿一头倒下了。

    “又怎么啦?肩膀又疼了?”皮皮以为他伤势发作了,连忙检查他的绷带,看是不是出血。贺兰觿指了指背后:“小波在啄我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耳旁果然传来“笃笃笃”的声音,两人同时从毯子里探出头,小波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毯子上,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,还唧唧地叫了几声,似乎有话要说。

    见他们吓得气不敢出,又向前跳了两步,依旧唧唧唧唧,叫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该喂奶了?”皮皮问道。

    “刚喂过。”

    “那它是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会以为我在欺负你吧?”

    皮皮的脸“蹭”地一下红了,连忙抬起头来,冲着小波甜甜地一笑。

    “小家伙,想干嘛?”贺兰觿伸出手去,小波轻轻一跳,跳到他的掌心。唧唧咕咕叫个不停。过了一会儿,专心地吸起了元气。

    “看,还是饿了。”皮皮笑道。

    “孩子现在饭量大了,”贺兰觿抚摸着它的羽毛,“饿得快。”

    不知为何,皮皮听见“孩子”二字,有点膈应。就像她当初听说贺兰觿是只狐狸,也是半天接受不了。

    这狐狸好歹还长着人的模样,好歹还能说人话。这鸟……吃的不一样,喝的不一样,叫声也听不懂……将来会飞了,就完全跟父母不在一个空间内活动了。

    除非他们愿意住在树上。

    皮皮有点抓瞎,觉得离正常的人生真是越来越远了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如何做好一个母亲,不需要她喂奶,不需要她把尿,这小波该怎么长大她根本不懂。她有一种深刻的恐慌,夜里做梦,总觉得是某种恶魔吞掉了她真正的孩子。

    关于玄鸟的来历和生物属性,贺兰觿遍问族中长老,发现大家都知道得不多。而据他与皮皮的观察,小波虽然来源于玄鸟,看上去与普通的鸟类并没有太大的不同。

    它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是真的,都能摸到,放在手中,有明显的重量,并不像灵鸦或玄鸟那样虚无,虽然飞来飞去闹出很大动静,说到底只是一团海的灵气而已。

    小波究竟是不是玄鸟,抑或是什么新的品种,很难说。

    总而言之,皮皮心中的疑团越来越重,而祭司大人的态度却越来越积极,各种劝她努力接受新生事物:“皮皮,你就当是你出国了,生了个孩子不懂中文。这鸟语不难学,音节简单,常用词汇少,等回到南岳,咱们把它的声音录下来反复研究,不怕学不会。”

    疲于应付新情况,皮皮也懒得争论,只是嘱咐说:“别把元气都给它了,给自己也留一点儿,还要养伤呢。”

    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喂奶过多,皮皮觉得这一次祭司大人的伤恢复得特别慢。若在以前,一些皮肉小伤一夜之间就可以自行愈合、了无痕迹,如今过了四五天还疤痕累累。背上的伤就更不用说了,每换一次药都没有明显的变化,有些部位甚至发炎化脓。

    帐外传来啾啾的鸟鸣,小波好奇地向帐外走去,皮皮一把将它抓到手中,叹道:“这孩子现在精力充沛,开始到处乱跑了。那天树上飞来一群乌鸦,它也站在里边,我硬是半天没认出来。”

    贺兰觿一骨碌地爬起来,穿上外套,从皮皮手里接过小波:“出去走走。”

    这已不是夫妇俩第一次教小波飞行,只是一直找不到大块的时间。

    行军路上,只要停下来休息,贺兰觿就会让小波站在自己的掌中,反复地晃动手臂,教它学会振翅。一开始它有些害怕,双爪死死地抓着贺兰的手指,怎么晃也不飞。渐渐地可以从皮皮的胳臂飞到贺兰觿的掌心了。

    两人于是慢慢拉开距离,让小波越飞越远。

    但它还是不习惯飞行,毕竟它的父母谁也不飞,而它自己似乎也觉得是人群中的异类,眸中经常露出迷茫的神态,好像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。

    两人来到营地附近的一座山上,找到一棵二十多米高的橡树,皮皮全副武装,带着小波爬到十余米的高处,对着站在地面的贺兰觿道:“这么高,够吗?”

    “够了,先试试吧。”贺兰觿伸出双手,“你让小波先在树枝上站稳,然后轻轻地推它一下。”

    皮皮想了想,不放心:“要不要在它的脚上系一根绳子?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就算它飞不了,掉下来我也能接住。”

    皮皮怕的不是这个:“万一它真地能飞,从咱们的手里飞走了,再也找不回来了可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不会啦!”贺兰觿拍拍手,示意她赶紧开始,“以它目前的水平,就算能飞也飞不了多远。我肯定能把它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皮皮低头一想,也是。小波又不傻,就算贪玩,饿了总得飞回来“吃饭”吧?就像她小时候在街上玩,大人根本不担心,因为饿了就知道回来。于是轻轻地将它从布袋里取出来,放到南面的一根树枝上。

    小波的双爪稳稳地抓住树枝,看了看皮皮,又看了看树下的贺兰觿,唧唧地叫了两声,见皮皮晃动树枝,不禁有些害怕,立即跳回到皮皮的肩膀上,紧抓不放。

    皮皮将它抱在手中,轻轻地摸了摸它的羽毛:“小波,别怕,勇敢地飞吧!爸爸妈妈都在这里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说罢将它重新放回树枝。

    小波在树枝上犹犹豫豫地站了十分钟,对着她唧唧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,总之就是不飞,皮皮只得又摇晃了一下树枝——

    小波一个没站稳,直直地向树下跌去。

    皮皮伸手一抓,抓了个空,不禁吓出一身冷汗。这树枝虽然只有十米高,如果贺兰没接住,小波又不肯张开翅膀,以它目前的体重,不死也是残废。

    再看树下的贺兰,倒是信心十足。四只眼睛看着小波懵懵懂懂地往下跌,跌到一半,终于会过神来,展翅一飞,在空中扑楞了几下,飞到了对面的一颗大树上。

    “好样的!”皮皮高兴地鼓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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